原標題：漢朝軍隊都穿紅色軍服？錯！看一眼服裝顏色就能判斷部隊精銳程度

作者｜冷研作者團隊-黎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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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近來網絡上關于漢朝軍隊形象的復原頗多。在甲胄的復原上，可謂盡善盡美。但是甲胄以外的軍戎服飾，卻略顯奇怪，形制尚且不談，在服色上，幾乎是清一色的大紅色。這就不得不提【漢朝軍隊都穿紅色軍服】這一刻板印象了。對于這一印象，有人認為其是符合歷史的；有人則認為古代紅色染料貴重，士兵不可能穿得起紅色。但歷史并非【A或B】式的選擇題，本文便嘗試從文獻和考古材料入手，對秦漢軍戎服飾色彩做一個初步的探究。

漢代紅色軍服的例證

首先，【漢代軍隊都穿紅色軍服】這一印象，并非空穴來風。其最早的出處當是學術界的研究。如《中國風俗通史》（秦漢卷）（下簡稱《通史》）一書就提到“根據現有文獻和文物資料判斷，絳色和赤色應是漢代軍服的常色”，并舉了以下幾個例證 ：

《漢官儀》中規(guī)定“司空騎吏以下皂袴，因秦水行。今漢家火行，宜赤袴?！?；丞相警衛(wèi)部隊“衣絳”；鼓吏“赤幘大冠”

《后漢書-光武帝紀》載劉秀起兵，服“絳衣大冠”。李賢注引《東觀記》曰：“上時絳衣大冠，將軍服也?！?/p>

《太平御覽》卷六九提到竇憲曾寫信給班固提到“軍宜鮮明”，并送去“絳紗單衣”。

《東觀漢記-車服志》提到，漢靈帝曾賜給段颎赤幘。

河北望都東漢墓出土的騎兵石俑著紅衣。

從歷史淵源看，秦兵馬俑軍服多朱紅色 ，漢代紅色為主的服色與秦代軍服也有一定繼承關系。

筆者以為，僅就此“絳色和赤色應是漢代軍服的常色”，未免有論據不足之嫌。且其中部分論據也無法論證這一觀點，第一點《漢官儀》中的規(guī)制，筆者找到原文 ，羅列如下：

司空騎吏以下皂袴，因秦水行。今漢家火行，宜絳袴..--《漢官儀二卷》

丞相車黑兩幡，騎者衣絳..--《漢官舊儀二卷補遺一卷》

鼓吏，赤幘大冠，行滕，帶劍佩刀，持盾被甲..--《漢官舊儀二卷補遺一卷》

第一條，主體局限于司空騎吏以下，紅色部分為褲子，其上衣袍什么顏色無法判斷；第二條，主體為丞相車旁騎者（《通史》所謂丞相警衛(wèi)部隊），明確為衣絳；第三條，主體為鼓吏，僅能確定其頭上所戴幘巾為紅色。以上三條，其實只能說明部分的軍事人員的軍服，帶有紅色色彩（除騎者明確為衣絳），而無法說明軍服主要顏色就是紅色。

第二、第三、第四點，其實更多反映的也是一種習慣導向，即時人傾向于以紅色作為軍服顏色。但在實際裝備中如何，則需要更多材料來補充論證。

第五點，《通史》所稱的河北望都東漢墓出土騎兵石俑，實際上并非真正的“騎兵”俑。該俑從形象上來看，反映的是一個沽酒買魚途中的騎者形象，用此來論證軍服顏色，未免不妥。

▲河北望都東漢2號墓出土的石俑

第六點，兵馬俑的軍服顏色上，筆者查《通史》注引出處，為劉占成《秦俑戰(zhàn)袍考》，考劉氏原文，其提到顏色占比例最大的為“朱紅色與粉綠色”，而《通史》略去了“粉綠色”，有裁剪之嫌。再考《秦俑專題研究》中有關秦俑軍服服色的論述上，只提到了三號坑侍衛(wèi)俑情況 ，原文結論如下：

侍衛(wèi)甲俑的曲領及袖口以石綠為主，而服色混雜，只有北廂武士俑的戰(zhàn)袍似多作紅色，這可能是秦侍衛(wèi)武卒的通用服色。

總的來說，兵馬俑中反映的，有部分武士以紅衣為主，但也有不少其他服色的士卒存在，且上述幾條材料，樣本似都局限于三號坑，難以反映全坑的實際情況。以之來論證漢時軍服服色，也頗顯勉強。

總的來說，《通史》中的論據，實在難以支撐其“絳色和赤色應是漢代軍服的常色”的觀點。

而除了《通史》以外，還有其他不少著作、論文持類似觀點。如《中國古代軍戎服飾》一書也提出過漢代軍戎服飾主色為紅色的觀點。但在論據的擇取上，較《通史》更為合理。其論據列舉如下：

《古今注》云：“今戶伯服赤幘、纁（淺絳）衣、素襪，弁之遺法也?！?

《漢官解詁》說：“舊時以八月都試，講習其射力，以備不虞。皆絳衣戎服，示揚威武，折沖厭難者也。”.

西漢禁軍有緹騎，緹當指其服色。

西漢初采用火德，尚赤色，一直延續(xù)到東漢，服飾旗幟以紅色為主。

其中第一點的戶伯，查《古今注》：“五伯一伍之長也。五人曰伍，長為伯，一曰戶伯。漢制兵吏五人一戶，竈置一伯。故戶伯亦曰火伯...”戶伯即漢軍中的伍長。《古今注》撰于晉季，大體可以反映漢晉時期的情況。

相似記載還可見于《周禮注疏》，楊萍《中國古代漢朝軍服與與徽識》便引《周禮-司服》鄭玄注中“今時伍伯緹衣，古兵服之遺色也?！币痪湔撟C漢時軍服以紅色為主。以此為據，至少可以說明其時漢軍中伍長一級服色以紅為主。但仍要注意主體，原文只指“戶伯”，也就是伍長。

第二點，則是最有力的論據。“皆絳衣戎服”說明參與都試的部隊所著軍服均為紅色。

而參與都試的部隊，為材官騎士。據此可知，彼時參與都試的材官騎士，其軍服為“絳衣”，服色以絳色、即紅色為主。

第三點，從字面來說，緹騎著緹色軍服，亦無問題。

第四點，這點牽扯內容極其復雜，而劉氏簡單地將整個兩漢都劃定為尚火德顯然是荒謬的。在西漢初年，由于復雜的政治環(huán)境，漢的德運、正朔與服色是不相匹配的。其因襲了秦正朔和秦德運（水德） ，但服色上保留了楚地尚赤色的習慣 。即秦、楚二元素并存的現象。最后演化出了“色外黑內赤”的格局。

至于文帝朝，再次出現新的改制問題，主張水德、外黑內赤的張蒼被罷免，因秦制的水德被廢除，服色上也恢復了“色上赤”的傳統 ，到武帝朝，最終確定了“土德”“色上黃” ，但是，到了西漢后期，又不復土德的蹤跡，如新莽代漢，其借口有“火德銷盡、土德當代”。

顯然，武帝改制中的土德一環(huán)，在西漢末又變回了火德，楊權先生考諸史料后就認為，火德說當重燃于成帝朝，而到哀帝朝，正式將土德改為火德制。所以，僅西漢一朝，就經歷復雜的變遷，被概括為【準火德制-水德制-土德制-火德制】 ，而東漢時期，方才確立了穩(wěn)定的“火德”，服色上“色尚赤”。

綜上，兩漢的德運為【準火德制-水德制-土德制-火德制】，服色上經歷了【赤-外黑內赤-赤-黃-赤】的演變。而除了不同時期匹配不同德色以外，我們也應注意到，德運與軍戎服飾的服色并無太多必然聯系，如明確尚黑的秦朝，在兵馬俑中，仍然能看到大量著紅色戰(zhàn)袍的兵俑。

除了上述材料，孫機先生《漢代物質文化資料圖說》也提到“直到漢代，紅色仍然是武士冠服的基調，在武弁下用紅幘...由于漢代軍官士兵穿緹衣或暗赤色衣，所以紅色成了代表軍人的顏色” 冠服方面，孫機先生舉了大量例證，說明赤幘是當時的主流，這點本文不再贅述。但后文漢代軍官士兵穿緹衣或暗赤色衣的說法，未標明依據，或許與前述論據相似。

還有其他支持【紅色是漢代軍服主色】觀點的說法，這里就不一一列舉，筆者在此再補充一些論據。

（亭）卒謂之弩父，或謂之褚。（郭璞注：褚，言衣赤也。）--《方言箋疏》卷三

這里說明亭卒是穿赤衣，當是當時的通行習慣?？贾T史冊，《漢書-淮南衡山濟北王傳》記載淮南王謀為亂，曾“欲令人衣求盜衣”，說明求盜有專門制服，否則沒必要專門衣“求盜衣”。而求盜屬于亭卒一種，按應劭云“舊亭卒名弩父，陳、楚謂之亭父、或云亭部，淮、泗謂之求盜也?！保猿嘁庐斒钱敃r亭卒的制服。

除此之外，考古發(fā)現也可以提供一些有力證據。如楊家灣漢墓兵俑。楊家灣漢墓兵俑上顏色，以“紅白黑”三色使用最為頻繁。蔣麗萍、呂釗二位先生已經做過詳細統計 ，成果如下：

據此我們可以發(fā)現，上衣顏色中，紅色和白色占主流；下衣中，脛衣則以黑色為主；冠履方面，紅色與褐色占了絕對主體。而楊家灣所反映的漢軍，當是中央軍，可分為關中人俑-即中尉卒；隴西人俑-即入京的邊郡騎士；賨人俑-即來自的巴蜀夷人材官。整體來說，紅色確實為漢軍軍服的常服，但其他服色的軍服也占了不小比例。這或與中央軍的構成較為復雜有關。

▲可以看到披甲者大多紅衣，或為中尉材官

通過上述梳理，我們可以提煉出一個大致的觀點。即在兩漢時人心目中，軍服顏色確實以紅色（主要是絳、緹幾種）為宜。而在實際執(zhí)行中，部分部隊也會身穿帶有紅色的軍服，如司空騎吏穿紅褲、鼓吏戴赤幘、而武士的幘巾，也以紅色為主。

而完全穿戴紅色軍服的，則有中央軍中的緹騎、地方軍中的材官騎士與亭卒，時人印象中的軍中伍伯（伍長）也穿紅色軍服（或緹或纁）、頭戴赤幘。所以，原先學界【漢代軍隊常色為紅色】的觀點，可修訂為【漢代中央軍部分部隊與地方軍精銳及地方部分治安部隊、及軍中基層軍吏軍服常色為紅色】，如此較為嚴謹。

漢代其他顏色軍服

通過上文我們確定了部分漢軍的軍服服色。但是，還有一個重要群體是不可忽視的，便是邊防戍卒以及其他一般兵役的各類卒們，以及漢軍中的特殊群體：刑徒兵。

首先是戍卒，得益于河西邊塞大量漢簡的出土，我們可以進一步了解當時沿邊戍卒的軍服服色。而通過對其中有關衣裝顏色簡牘的統計梳理，會發(fā)現戍卒的軍服服色其實并非以紅色為主。

▲圖源：《漢代河西屯戍吏卒衣食住行研究》

上圖是趙蘭香、朱奎澤二位先生對有關士卒衣裝色彩在居延漢簡中出現次數的統計成果。二位據此得出結論，屯戍吏卒的衣裝顏色以皂（黑）、白、黃為主。從統計結果來看，皂色是最主要的服色。這說明，當時屯戍的邊防軍服顏色是不同于中央軍和其他地方軍的。另外，該書還參考了內蒙古和林格爾的東漢墓壁畫中“寧城護烏桓校尉幕府圖”，筆者此處將該書描繪的圖中人物服色進行列表，如下：

據此，該書推測河西屯戍士卒衣裝搭配，應有皂衣束帶白袴；白衣束帶白袴；黃衣束帶黃袴等幾種類型。就此來看，邊防軍的軍服顏色當以黑白黃三色為主。但值得注意的是，這或許與邊塞特殊的環(huán)境背景有關，而在邊塞的環(huán)境下，漢人也仍然堅持在軍服中加入紅色元素，如緹色的行滕。這某種程度上倒也體現紅色在當時確實是作為軍戎的象征。

再就是廣大的卒一類軍服。這里需要再解釋一下漢代兵役分流與地方軍構成的問題，漢代地方軍中分專門兵役，即專職武事的材官騎士樓船士一類常備軍，即“士”。同時還有一般兵役，承擔地方各種的日常事務，其中不乏涉軍類卒，如乘城卒、亭卒。相關研究以李昭毅先生最為完善 ，這里就不多展開。

▲圖源/李昭毅：《從兵役分流看漢代地方軍的組成》

前面已經提到，卒中的“亭卒”服色為紅。而其他卒的顏色，則無從考據。但是，考慮到其中有治渠卒等各種從事地方工程建設的卒，他們的服色，顯然不會是相對較貴的絳色，而應當是較常見的黑白二色。

再參考同為卒的戍卒的情況，戍卒的衣裝有三種來源，1.所在郡國配發(fā)；2.邊郡戍所配發(fā)；3.自行攜帶或購買。，一般兵役的卒們衣裝配給情況恐怕與戍卒類似，他們地位較低，且不少工程建設，所配發(fā)衣物的服色或許是以較易清晰的黑色為主。而那些短期服役的更卒們恐怕就都是穿自己衣服進行服役，那服色上應當就是常見的黑白二色了。

最后是刑徒兵，也就是馳刑士、罪人、七科謫等.....考慮到武帝朝曾有多次大規(guī)模征發(fā)刑徒參戰(zhàn)的記錄，在倉促動員的情況下，他們衣裝服色應當與他們做刑徒時相似，即赭衣。秦漢時刑徒穿戴“赭衣” 這一特殊制服，屬于共識，筆者就不多贅述。這一群體稱得上真正純正的“（棕）紅衣軍”了。引文中提到，有人認為紅色染料太貴，一般人穿不起，其實就是忽略了“赭衣”。

小結

總結一下，漢朝軍隊并非都穿紅色軍服。嚴格來說，是漢代中央軍部分部隊與地方軍精銳及地方部分治安部隊、及軍中基層軍吏軍服常色為紅色，還有比較特殊的群體：刑徒兵們，也可能穿戴赭衣。而邊防軍中的屯戍士卒軍服服色則以黑白黃為主，其余地方軍中服一般兵役的卒一類部隊（除亭卒外），也可能穿著黑白等常見服色的衣裝。

而漢代一支軍隊中，往往包含了多類主體，如中尉軍中有中尉材官也有中尉卒。材官也常常與其他部隊一同調動，所以歷史上的漢軍軍容，不會是清一色的紅，必然是多種顏色混雜。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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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蘭香，朱奎澤著. 漢代河西屯戍吏卒衣食住行研究.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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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學理著. 秦俑專題研究. 西安：三秦出版社, 19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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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鵬.漢初服色“外黑內赤”考[J].史學月刊,2015,(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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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毅.從兵役分流看漢代地方軍的組成.東吳歷史學報.2015,(第3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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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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