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隐痛:做一个操作系统有多难?
文/董指導、劉芮
來源:遠川研究所(ID:caijingyanjiu)
北京明十三陵龍虎山腳下,有一處地勢隱蔽的地方,藏著一個叫做 “200 號”的科研基地。
在中國,這種只有一個數字代號的機構歷來不簡單。前有代號“542 廠”的北京印鈔廠,后有在青海的核彈研究機構“211 基地”。這個“200 號”由周總理親自批示、用了人民大會堂剩余材料修建,可謂根正苗紅。
1969 年 12 月,北京大學牽頭開始在這里攻堅我國最早的操作系統“150 機”。目的是改善石油勘探數據計算,提高打井出油率。參與研發的有北大數力、物理等系的學生,以及 738 廠、石油部等單位的工程師。他們面對的是一個“無資料、無經驗、無人才”的三無窘境。
由于設備昂貴、資源有限,研發人員不得不用人肉變形金剛的方式完成設計:你當光電機、他當磁帶、我當運控,他當調度,就像演小品一樣反復模擬程序的運行過程。
熬了三年多后,硬件軟件被逐一攻破,150 機清晰嘹亮地唱出了《東方紅》[4],宣告了中國第一個自主版權操作系統的誕生。150 機為石油勘探帶來的第一次數字革命,被銘刻在了中華世紀壇的銅制甬道上。1974 年,日本富士通公司訪華時,專門在友誼賓館專門會見了 150 機的研發人員。
150 機誕生 20 年后,中國開始了商業操作系統的攻堅之路:1989 年,COSIX 系統項目啟動,希望抗衡 DOS 等系統。但當時的主流思路是系統和硬件交互驅動發展,而國內硬件大幅落后海外,系統研發又跟不上硬件更新,基本是“完成一代、淘汰一代”,總無法兼容最先進的電子設備。
攻堅不成,便有了“曲線救國”的路子:90 年代初,Windows 沒有中文版,以上古碼農吳曉軍為代表,用解構微軟 DOS 的反向工程,開發出了中文 DOS;另一批人則圍繞 windows 系統做支撐,開發了一系列外掛式中文平臺。用戶對漢化反饋火熱,從業者們也激動萬分,甚至開展了關于內核和外掛哪個漢化更好的大討論。
結果 1994 年 4 月,微軟發布官方漢化版。第一代程序員嘔心瀝血的百萬行漢化代碼,連同用戶市場,一夜之間化為烏有。微軟的強大實力、廣泛的商業生態,仿佛烏云籠罩國產操作系統。自研低成效、輔助沒前途,該何去何從?
這個問題在當時沒人能回答,但大家發現,不做系統,而是圍繞微軟 windows 做應用軟件,幫助 windows 豐富生態,倒是一條容易走、有錢賺的路。于是,金山盤古辦公套件、江民殺毒等應用開始涌現。
但歸根結底,以為只要做微軟系統的生態就可以活下去的想法,只是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1998 年,漢王科技向微軟授權了中文手寫技術,被譽為“國人的一大步”[2]。結果,幾個月后,微軟就自研了技術嘗試塞在產品里,漢王怒不敢言。國內 IT 界,談“微”色變。
自此,自主操作系統這個傷疤,卻誰都不愿意接,仿佛好死不如賴活著。直到 1998 年法國《費加羅報》的一則消息,打破了沉寂的局面。
該報稱,以美國與英國為首,在 50 年代末建立的情報網絡“五眼聯盟 FIVE EYES”,如今仍在運行,而且被美國用來竊取歐洲經濟信息情報,以至于法國企業湯姆遜參加招標的方案被美國公司竊取,結果輸掉了 1300 萬美元的合同;空客也因為商業情報泄露,被波音搶走了 39 億美元的訂單[3]。
一時間,微軟系統到底有沒有后門的問題在國內甚囂塵上。第二年,報道稱美國對南斯拉夫采取了信息戰、侵入其系統,導致其部分設備因超負荷而失靈。
信息戰加劇了國內對系統安全的擔憂,大家猛然發現,小到產品生存,大到國家安全,似乎都被微軟扼住了脖頸,而且越來越緊。國內對操作系統自主崛起的那團火,在這個 moment,要爆了。
1998 年,微軟反壟斷案成為國際焦點,IT 界掀起了反微軟的浪潮,而開源系統 Linux 則成為大家的備選先鋒。我國對 Linux 系統的引進,源于在芬蘭讀博士的宮敏。1994 年,他回國休假,隨手帶了 20 張磁盤、存儲了 80GB 的自由軟件,其中就有 Linux[2]。
開源意味著代碼是全球公開的,任何人基于準則都可以免費使用修改。算不上自主產權,卻可以自主可控。自己造輪子困難,那就先把別人的修一修,讓車跑起來。九十年代末,還沒被聯想解聘的倪光南奔走呼號,希望中國抓住 Linux 的機遇。再契合 1999 年的安全背景,國產 Linux 如筍而立、登上舞臺。
知名的 Linux 產品有四家:Xteam、藍點、中軟和紅旗。前兩家是民營企業,后兩家是國家隊,如同十年前,雙方再次在同一戰場貢獻力量。Xteam 誕生于北京平谷縣城一家飯店的后院開創了國內首套中文 Linux。藍點創始團隊是國內最早一批的極客、版主,他們相繼辭職聚集深圳賽格軟件園。
2000 年互聯網熱潮時,藍點登陸了美國股市,開盤當天就上漲 4 倍,市值達到了 4 億美元。此時公司員工還不到 15 個人。中軟曾主導了 COSIX 的研發,積累了經驗,也攢了一肚子的憋屈,也希望通過中軟 Linux 吐口氣。紅旗 Linux 隸屬于中科院,率隊研發的是軟件所副所長孫玉芳,他是北京大學數力系的學生。
孫玉芳在校時目睹了 200 號研發 150 機的歷程,也深受鼓舞,立志國產突破。他帶著同事歷經 3 年研發,在 1999 年下旬發布了“紅旗”Linux。大家希望像紅旗插遍山嶺那樣,也能遍布中國人的電腦。但現實卻并不如愿,國產 Linux 奔走呼號,收入只夠糊口。
2001 年 12 月,北京方面為了提高信息正版化,準備采購一批辦公軟件,操作系統的繡球也準備拋給業界一哥微軟。幾個月前,微軟剛和上海簽了 7000 多萬元的訂單,因此對此次招標也是志在必得。
當時,意氣風發的微軟要求北京采購 XP 系統,而該系統才剛發布兩個月,就已經修補了幾次重大漏洞。而且,微軟要求必須綁定 Office 軟件一起買,不然就對系統漲價。橫豎都是多出錢,還得當實驗小白鼠,北京市政府顯然不樂意,但微軟態度強硬。甚至部委內領導專門去做通融,最后也只能對采購人員無奈表示,“你們看著辦吧”。
一邊是美國公司技術優秀,但態度傲慢;另一邊是國產公司踉蹌起步、含淚“化緣”。再加上政府內部也有呼吁支持國產的聲音,結果已經顯而易見:不爭饅頭爭口氣,何況還有個窩窩頭。12 月 28 日,北京市政府正式宣布,采購方案已定,從系統到應用軟件,國產備胎全面上位,微軟顆粒無收。
結果一公布,微軟連夜趕制了一篇長達 3.5 萬字的報告,向北京市有關方面提出了 60 個問題,質疑招標、狂踩開源,被媒體戲稱為“微軟 60 大板”[4]。然而,北京市政府卻“矜持不語”。微軟大中華區幾番公關,也毫無效果。
微軟總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趕緊派出了被譽為“比爾蓋茨戰略顧問”的克瑞格·蒙迪。彼時,蒙迪剛剛被克林頓總統提名為國家安全通信委員會委員,向白宮提供意見,也算得上是“通天的人”。他在一個灰蒙蒙的下午,乘坐波音 767 到達北京機場。第二天,便帶著大中華區、中國區總裁等一干人馬來到了科技部。
接待微軟的使團的也是高規格高檔次,有部長、“863 計劃”專家、院士,以及紅旗 Linux 的總工程師等。蒙迪一上來就拿出一份報告:《中國未來軟件及其相關政策議題》[4]。6 大議題、40 多頁,表達的意思只有一個:國產軟件屬于低能產品。
微軟傲慢的“報告公關”,激發了專家們的革命熱忱,誓要讓國產系統站起來。幾番爭論后,蒙迪嘟囔著“你們知識產權保護得不好,是最糟糕的國家之一”,隨后便敗興離開了北京,也宣告了微軟此次徹底落選,“紅旗”的腰板,也更有力量了。
但誰也沒料到,國產操作系統熬過了十多年漫長的冬天,迎來的卻是一個更凜冽的倒春寒。
2001 年底,Xteam 在香港上市,受到北京采購事件的刺激,股價 1 個月翻了 3 倍。投資者、從業者,都享受著摁著微軟在地上摩擦的快感。
鎩羽而歸的微軟開始更換策略,頻繁指派高管訪華,不僅拜訪中央部委,還要深入地方。部分訂單半賣半送、和各地政府建立合作技術中心、和電腦制造公司聯合開發項目,甚至還花了千萬美元投資了國內軟件公司,打破了它不做合資公司的全球策略[5],政企兩開花。
伴隨美國戰略調整,中美關系回暖,一些部委領導們也夸獎微軟做法是合作共贏。2004 年 11 月,北京市政府再次啟動信息化采購,工作人員沒有采用公開招標,而是通過“單一來源采購”的方式,直接和微軟進行了談判,簽下了所有操作系統訂單[6]。驚聞此事,國產公司忐忑不安,輿論也頗有微詞。
一周后,時任科技部官員李武強參加活動,發言主題便是“以實際行動支持國產軟件的發展,捍衛《政府采購法》的尊嚴”,直指北京采購做法不妥,把國產軟件逼上絕路。李武強的言論引起軒然大波,并被《IT 時代周刊》評為“2004 年十大爭議人物”[7]。
科技部施壓后,北京采購人員緊急宣布方案調整,微軟則乖巧地表示完全配合。然而配合下來,北京通過財政撥款、商務談判的方式,依然完成了訂單采購。這種做法在全國并不罕見,甚至有地市為了確保微軟中標,連招標要求都照著微軟的參數來設置[8]。
2005 年,北京平谷區解放思想,試點全面采用國產 Linux,并成立了 33 個自查小組,對全區百余家單位使用狀況進行檢查。檢查的目的是為了收集信息,推動國產軟件改善。但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大家統一思想:檢查時用國產,檢查完換微軟。有些單位甚至為了用 windows 系統特意托關系來說情。
畢竟,用國產系統可以向指標交賬,卻做不了業務沒資金入賬。已經三四年過去了,國產 Linux 系統應用生態,仍是一篇無人區。即使在 2001 年中標北京采購的 WPS 也坦言,公司產品主要基于 windows,對于 Linux 版本的支持,還要抓緊研發。而 QQ 等日常軟件,一直等到 2008 年才有了 Linux 版本。
這個時期,國內電腦公司發展迅速,聯想還收購了 IBM 個人電腦業務。然而,他們對國產 Linux 系統的態度也是飄忽不定。為了降低價格,不少廠商預裝了國產系統。聯想甚至還自己研發了 Linux 系統,但僅推廣兩年后,就將研發團隊擱置。2006 年,方正、清華同方等國內電腦公司到美國訪問,合計向微軟采購了 17 億美元訂單。
而那些買了預裝國產系統電腦的用戶,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卸載 Linux,安裝盜版 windows。搖擺的政府采購、零星的電腦訂單、稀少的應用支持、微薄的用戶基礎,令國產 Linux 公司們食不果腹。藍點瀕臨倒閉、Xteam 市值縮水 95%,紅旗、中軟等國家隊則靠著微薄的政府采購、國家補貼,慘淡度日。
2004 年北京市招標 2 個月后,孫玉芳不幸因病去世。沒有了扛旗手,“紅旗”搖搖欲墜。
在國產 Linux 苦撐的時候,做盜版 windows 的人已經跑步邁向小康。其中最著名的有三家公司:番茄花園、雨林木風和深度技術。
規模最大的番茄花園成立于 2003 年,創始人洪磊僅 24 歲。他對 windows 進行了修剪,避開正版驗證、采用傻瓜式一站裝機,還優化了界面,讓系統變得又快且好看,用戶體驗大幅提升,頗有莆田假鞋風范。
番茄花園風靡網絡,洪磊被用戶奉為英雄。緊接著,番茄花園開始通過預裝軟件、植入廣告等方式獲利。洪磊為小白用戶們解開了枷鎖,又系上了繩套。而番茄花園的走俏,微軟并不是一無所知,但如何處置,仍需要一個時機。
番茄花園的安裝界面
早在 90 年代初,微軟就委托了律師包恒在中國境內對盜版進行訴訟。包恒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尼克松訪華后首位代表美國商界受邀來中國的律師,被譽為中國知識產權的開荒人。1994 年,包恒在中關村巨人電腦店鋪買了兩臺安裝盜版微軟系統的電腦,隨后對巨人提起侵權訴訟,獲賠 47 萬,巨人電腦自此元氣大傷。
1999 年初,微軟起訴了中關村當紅炸子雞“亞都股份公司”。后者幾個月前上市失敗,財務吃緊,幾乎沒有勝算。然而在宣判前一個月,美國轟炸了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中美關系深陷迷霧。
呼嘯而起的反美浪潮中,微軟也從維護知識產權的正義化身,變成了美國”數字霸權“的幕后操盤手。原本處于被動境地的何魯敏,一夜之間成了反擊微軟專利霸權的民族英雄。緊接著,微軟的索賠被法院駁回,時任微軟中國區總裁吳士宏黯然下臺。
世事萬變,2006 年兩國關系回暖,微軟適時向番茄花園發去了律師函。2008 年 8 月 15 日,蘇州警方對洪磊進行了抓捕,罪名是侵犯知識產權。這次殺雞儆猴很成功,雨林木風、深度技術等公司紛紛轉型。
然而這一舉動惹怒了消費者,網絡調查顯示,80% 的用戶支持洪磊。打假打出眾怒讓微軟非常無語。兩個月后,國內許多盜版 windows 用戶驚奇地發現,電腦會時不時黑屏,史稱“黑屏恥辱”。微軟借著正版的名義,終于把手伸到了用戶家中。
這個做法引起了軒然大波,直到政府部門呼吁微軟,雖合法但也要注意合情時,微軟才停止了黑屏策略。國產舵手倪光南高呼“中國被微軟挾持了”,但黑屏停止后,大家仿佛沒發生一般。
當年亞都扳倒微軟兩個月后,何魯敏現身北京翠宮飯店,高調宣布亞都將購買微軟競爭對手金山公司的辦公軟件。發布會現場,有媒體請還是金山總經理的雷軍點評微軟,雷軍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
“世界上沒有白吃的代價,人家撒網,讓你來鉆。”
2005 年,谷歌也瞄向了操作系統。此時,在 PC 領域,微軟獨步天下。而在手機領域,諾基亞和塞班系統也無人能敵。但考慮到手機更新換代頻繁,智能浪潮正在醞釀,谷歌決定 “二惡相衡取其搓”,進軍手機領域。
為了搶占先機,谷歌收購了 Android(安卓)公司,減少摸黑時間;為了抗衡巨頭,把系統開源,吸納更多力量。
在國內盜版系統公司紛紛轉型的 2008 年,全球第一款搭載安卓系統的手機發布。系統仍有許多不足,甚至有分析師預測谷歌堅持不了兩年。
而此時的微軟,對手機系統也還沒啥興趣。彼時彼刻,在手機操作系統上,全球幾乎處于同一起跑線,而中國也派出了選手:2007 年 11 月,中國移動就和微軟、谷歌探索合作研發。
中國移動背靠 4 億用戶,希望能主導開發工作。但顯然微軟、谷歌并不買賬。于是,中國移動拉上了剛成立不久的博思通訊,獨立研發開放移動系統 Open Mobile System(簡稱 OMS)。中國移動把握了時機、擁有深厚的財力,而且目標高遠,甚至希望復制一個軟硬封閉生態的蘋果。但很不幸,從一開始就埋下了三大隱患。
包藏私心。OMS 雖然是開源系統,但在業務層卻集成了 139 郵箱、移動夢網等大量中國移動特色業務,這顯然不利于應用市場的開發。不少開發者們依然存留著 SP 年代,中國移動突然下場搶飯碗的慘痛記憶。更不提的是,聯通、電信運營商,也各自開發操作系統。三足鼎立,漢獻帝也沒脾氣。
勢單力薄。雖然 OMS 有幾百人的團隊,但和安卓開源聯盟相比,蚍蜉撼樹。而且每個合作手機商都有定制需求,要提供專門團隊支持,嚴重分散了研發力量。結果就是,OMS 剛推出一個版本,安卓就已經更新兩三代了,差距越拉越大,手機廠商、用戶都頗為不滿。
左右互搏。移動的銷售渠道里,既有基于 OMS 的國產手機,也有基于微軟系統、塞班系統的手機,還要肩負著國產 3G 產業鏈的重擔。而 2008 年的國產手機,依然貼著山寨的標簽,消費者認知度低。移動還在千方百計地想從聯通手里搶來蘋果的合作。因此,對于 OMS 的推廣,移動沒有、也做不到鐵了心。
2009 年,搭載著 OMS 系統的聯想 Ophone 手機問世,反響平平。兩年后,中國移動便不再強制要求手機廠商搭載 OMS 系統。而聯通的 Uniplus 系統也只拿了核高基的認證,沒有在市場形成氣候。而在另一邊的谷歌,依然熬啊熬,終于熬到了喬幫主用蘋果手機開啟了智能時代,安卓系統喜提資產重估。
2010 年微軟也大舉進軍手機操作系統,但卻用霸主心態做出了一系列騷操作:系統收取高額的授權費,得罪手機商;同一款手機系統不能連續升級,得罪消費者;開發系統不友好,時刻都有自己要做應用的姿態,得罪開發者。至此,手機操作系統江湖,格局已定,安卓獨大,國產第一批選手倉促退賽。
迎面走來的第二批選手是互聯網公司。2010 年,雷軍對安卓系統進行了“魔改”,更換界面、調整插件,風格獨特的 MIUI 大獲成功,安卓美顏蔚然成風。當然也有“刺頭”,在 2010 年,阿里巴巴收購了猛犸科技,打算在王堅博士帶領下,研發不同于安卓的YunOS。開局還不錯,手機廠商天宇公司特意來談合作。
王堅在 YunOS 發布會上
雙方相繼合作發布了 W700、大黃蜂等手機,貶多過褒。而雙方根本分歧也愈發凸顯:阿里希望做獨立的操作系統,但天宇認為這樣缺少應用、沒有生態,還是好好兼容安卓更踏實。雙方遺憾揮手作別。王堅總結說,手機操作系統不能靠國家發文、不能靠運營商,出路應該在手機制造企業,大家是共生體。
實際上,阿里也曾想過自己做手機、甚至談好了代工廠、渠道商,但在拍板的最終時刻,大家討論之后還是認為有心無力,暫停了該計劃。2012 年阿里再次迎來合作伙伴:臺灣宏碁(acer)。雙方規劃在 9 月 13 日發布搭載阿里 YunOS 的手機,結果發布會卻在幾小時前突然取消,而原因則是宏碁接到谷歌施壓。
谷歌認為 YunOS 借鑒安卓,又不兼容安卓,不符合聯盟規則,而宏碁發行該產品也屬于違反聯盟規則,將不再會得到安卓授權。阿里對此予以否認,但對于宏碁的做法,自然也只能理解咯。此事之后,YunOS 的合作伙伴幾乎為零。2015 年,阿里 5.9 億美元投資魅族,放手一搏,但僅僅發布數款手機后,魅族又回到了安卓陣營。
阿里 YunOS 告負惜敗;熬了三年的百度云 OS,暫停更新;騰訊的 TOS 系統研發兩年后,宣布關停。三英戰不過呂布。而國內手機商則在 diss 友商的興奮中不能自拔。大家似乎都不擔心微軟的故事在手機領域再演,畢竟谷歌的座右銘是不作惡(Don’t be evil)。2015 年,這句話改為了:做正確的事(Do the right thing)。
那么,誰來判斷正確?
2019 年 5 月,谷歌宣布華為手機將無法運行 GMS 服務。GMS 即谷歌服務體系,包括郵箱、瀏覽器等多款應用,是海外用戶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停止該服務,無異于把華為和消費者一刀兩斷,對于華為海外銷售造成沉重一擊。
一個月后,央視《對話》做了一期節目,名字叫“數字時代的技術思辨”,倪光南和王堅都是嘉賓。當王堅講述 YunOS 的時候,鏡頭轉向倪光南,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特寫:倪在 PC 時代呼吁自主系統,王在手機時代呼吁自主系統。不幸的是,時代變了、霸主變了,但我們面對的情況卻從未改變。
央視《對話》欄目,倪光南(右1)與王堅(左3)同臺
中美身陷貿易摩擦之時,華為正在研發操作系統的消息又一次讓國人興奮,能否成功暫且不談,但回顧 1989 迄今的三十年失敗之路,卻有些共同的因素需要警醒。
各自為戰:操作系統不是小工程,需要足夠的研發力量。無論在 PC 還是手機時代,我們研發公司數量多、力量弱。某專家曾說過,如果 5 個自主芯片,3 個自主系統,那就是 15 套版本。我們要做的是挑戰巨頭,而不是排列組合。各自為戰,無異于用一百個雞蛋依次撞一個石頭、用一群小學生和博爾特賽跑。
硬件短板:微軟的崛起,離不開做電腦的 IBM、做芯片的 Intel;谷歌的崛起,離不開手機廠商的支持。離開硬件做系統,等同于離開土壤種花朵。我們有收購 IBM 的聯想、最大的 PC 市場;有全球前列的 OVHM,最大的手機市場;遺憾的是,對于國產系統而言,硬件總像 2012 年的第一場雪,來得比海外晚了一些。
追趕困局:與 150 號機不同,商用操作系統具有天然壟斷性,一旦前排優勢形成,后發突破難于上青天。毫無疑問,在谷歌超越微軟、諾基亞的霸主之路上,放棄 PC、放棄功能機,提前卡位移動浪潮是關鍵之舉。與其在別人壟斷后,吃力追趕、或者彎道超車,倒不如換個賽道、抓住一次新浪潮,把錢砸向未來。
獨食貪念:做一個操作系統并不難,難的是有人來捧場開發應用、適配硬件,從而讓消費者愿意使用。生態建設,只有錢做不到、只靠政府批文也做不到。要有主導維護者,沒有獨享利益者;要人人有付出、人人有回報。動輒把自己的應用全塞進去,甚至下場搶飯碗,斷不能成事。
備胎思維:雖然現代計算機是從海外傳入中國,但不代表著我們必須步步跟隨。而操作系統上,我們不能拿著美國會黑屏斷供的假設當動力,定位于備胎,而更應該站在產業、科技的趨勢,尋求技術、產品本來的樣子,這樣才會有真正的競爭力、贏得消費者的認可;從國產替代走向國產引領。而迎面走來的萬物互聯正是一次機遇。
自研三十年,“國產操作系統”總伴隨著外部環境起落浮沉:如膠似漆時,“國產自主”如同雞肋,無人問津;劍拔弩張時,“國產自主”的口號響徹云霄,氣勢如虹。
三十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情,但改變不了商業世界的邏輯,改變不了大國博弈的規則。我們總有一天需要明白,所謂國產自主,不是我們炫耀的資本、談判的籌碼、壯膽的口號,而是我們在新時代的立足之本。
參考資料:
【1】陳芳,北京大學“200 號”與特殊年代的超級工程,《北京觀察》
【2】陸群,《中國 IT:當驚世界殊》,清華大學出版社
【3】陳波,歐洲議會立案調查,美間諜網原形將顯,《人民日報網絡版》
【4】皮鈞侯磊,微軟高層斡旋無功而返,《京華時報》
【5】葉新陽,“對抗性游戲”的終結:微軟中國戰略的艱難蛻變,《財富世界》
【6】王曉玲,北京軟件采購風波:政府的無奈與微軟的事實標準,《商務周刊》
【7】董智超,李武強參贊醞釀國產軟件翻身戰,《IT 時代周刊》
【8】辛省志,質疑政府采購連鎖反應危及國內軟件企業生存,《國際在線》
【9】wangyong,deepin 官方論壇
【10】蔣崢,中國軟件業立起一面紅旗,《城市技術監督》
【11】陳杰,YunOS 夾縫中求生存,《科技日報》
【12】何廷潤,運營商“亂戰”手機操作系統讓人憂,《視界》
【13】向坤,運營商的操作系統之路應該如何走,《中國電信業》
總結
以上是生活随笔為你收集整理的大国隐痛:做一个操作系统有多难?的全部內容,希望文章能夠幫你解決所遇到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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